還記得，我也曾親眼看過，上帝在我眼前玩瑪琍歐。
※ ※ ※
那是國三上學期的時候吧，我記得。當時紅白機已經退了流行，一向管教
嚴格的家中，竟然出現了一台任天堂的紅白機。那是當時已經上大學的大姐的
男朋友在搬家時清出來的，連著一個「六十合一」的卡帶一起拿到了我們家。
卡帶裡有我聞名已久卻從不曾真正玩過的「超級瑪莉」，有一代的水管，還有
當時已經在超任上出了好幾代的「瑪琍歐」原型的超級瑪琍。
原本就手眼一向不大協調的我，雖然好不容易有了這樣其他同齡青少年早
在小學時就玩到不想再玩的遊戲，卻始終沒有辦法順利地破關。電視零食可樂
果廣告中的瑪琍和魔王對戰的畫面從沒玩過不說，甚至連最基本的「踏龜殼加
命」的技能都練不好。國三上的生活原本就很苦悶，生活之中的娛樂除了每天
上學時不畏天寒地窩在巷口電線桿旁，等著暗戀的鄰居同年級女生出門上課時
假裝「不期而遇」：『唉呀！又見面了，真巧啊！』以及放學後把掃除工作隨
便草草完成，趁著去補英文理化前的空檔去書店看個十分鐘的免錢小說外，就
只有一週兩天可以玩上一小時的任天堂紅白機而已了。在這種情況下，雖然很
明顯地不可能有足夠的時間精力去練習成為高手，卻不禁越來越渴望能親眼見
到破關的畫面，甚至不是自己完成的也好。
※ ※ ※
一次上無聊的課在偷偷聊天時，跟坐在後面座位的同學提到了這件事。這
個同學平常不怎麼用功，可是卻很愛聊天說話打電玩。他在知道了我的心願後
，一副義不容辭模樣地答應要讓我完成心願。趁一次模擬考的下午，我和他便
趕回因父母上班而都無人在的家中，打開電視和紅白機。他，拿起了十字鈕操
控器，選下了超級瑪琍的選項...
一場驚人華麗的表演在我眼前開展！首先，示範教學如何無限踩龜殼加命
；再來，神奇的隱藏祕道和跳關方式被如數家珍般地一一點出；接著，是關於
時機的掌控，香菇怪或烏龜到哪個位子時起跳才對，或是怎麼樣才能有五下砲
響升旗，原來都是有學問的。我用崇拜的眼神看著這位平常背書都背不好，會
把七百五十公釐等雨量線搬到華南的同學，他怎麼竟能記得這麼多的細節啊？
這可是他已經好幾年都沒玩的遊戲呢！他似乎也感受到我對他的崇拜之情，更
愈發的得意了起來。『你家人還有多久會回來？』『大概...再半個小時吧？』
『那沒問題，讓你看一次從頭玩到全破吧！我不必用到二十分鐘。』
當我的父母下班回家，他們只看到一個對著電視傻笑的兒子。問考得怎麼
樣也沒辦法得到答案，因為我的腦中只有瑪琍歐跳動的身影，和那位才剛離開
的同學在夕陽下瀟灑揮手道別離開的影像，正疊合在一起。
※ ※ ※
過了一年，我已經在一間在植物園隔壁的高中裡就讀。那裡的求學生活和
充滿填鴨式的國中真是大不相同；過去的往事都像是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一樣，
不再被想起。聯誼，社團，甚至只是分組報告的下課討論和找資料，都顯得那
樣地特別而開心。
一天天黑，回到家中。一進門母親就轉達了電話留言：你的國中同學，有
人出了意外，死了。詳情不知道，會有人再打電話通知。
是誰？會是誰呢？年少的我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，從來沒有這種經驗的
我呆在那裡，試圖在腦中查詢不到一年前還熟悉得不得了的清單。我很驚訝地
發現，我居然已經不記得大半同學的長相或姓名，我好像也從來沒有真的關心
過他們現在在哪裡，或者過得如何。我居然是一個對同學朋友如此冷陌的人嗎
？三年的國中生涯，我的回憶到底還剩下什麼？
過了不久，果然又有電話來了。是他，我的超級瑪琍之神。他北聯和五專
都沒考上，後來去讀了一所私立高中。未成年，無照騎機車，超速，越過雙黃
線超車被對向卡車碾死。我靜靜聽著，發現我一年多來都沒有想到過他，這是
我國中畢業後第一次聽到他的消息。
※ ※ ※
告別式那早，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到了。我們沒想到會用這種方式開第一次
的畢業後國中同學會，在一個以這年齡並不恰當的場合。
從第二殯儀館出來，一夥人站在公車站牌下，不語。大多數的人都要回到
同樣的地區，而時間還早，真的還太早。太陽才剛出來不久，甚至離正午尚遠
；我們剛送走一個原本可能還可以像太陽一樣往上攀的少年，面對著目下自己
尚能享有的空閒光陰，一片茫然。
忘了是誰，也許就是我，打破了眾人的沉寂。「讓我們用我們的方式，來
紀念他吧。」於是，一群少年，找了一家電動玩具場進去，沉重地，玩到所有
人的錢都花光為止。
※ ※ ※
偶爾，當我見到有人在玩瑪琍歐的遊戲，不論是第幾代，不論是否已經進
化到我無法想像，我都會想起在從前的那個下午，我那位同學的罕見飛揚神采
。我也忍不住會想：在他年少生命的最後一程，他是不是也用著和那天下午在
他操控下的超級瑪琍一般疾如風馳的速度，在試圖抓住青春中的什麼？在最後
看到迎面而來的卡車的瞬間，他想到的會不會是：「糟了，這條捷徑不對！」
或者，是「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接關？」
順著魔豆爬上雲端偷金幣。上面的風景如何呢？我的瑪琍歐之神？
～ Ｇ Ａ Ｍ Ｅ Ｏ Ｖ Ｅ Ｒ 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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